咏宁：我的风景你永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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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ZL05 (YAHO), 信区: PsychoAnalysis
标  题: 咏宁：我的风景你永远不懂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Dec 13 21:02:25 2017, 美东)

   媒体上对极限咏宁的评论，让我联想起前几年一部奥斯卡电影《鸟人》中一位女影
评家对片中男主角的一番评论。影片讲的是一个江郎才尽又濒临破产的过气演员试图在
百老汇绝地再起的故事，这个傻瓜蛋，为了突破自己在艺术上的停滞和僵化，急了眼，
居然在表演的时候拿真枪而不是道具枪朝自己脑袋开了枪。

    电影取英文名“Birdman”，针对的是“Batman”，即过去那部风靡一时的《蝙蝠
侠》，甚至连男主角都是同一个人扮演的。电影中虚构与真实，台下与台上互相交织，
节奏紧张，充斥着唇枪舌剑的激烈对白。有一次，男主角“鸟人“在酒吧偶遇一著名女
影评家，鸟人想去套近乎，女影评家却毫不客气地说要把他的戏批一个狗血淋头，要给
他一个有史以来的最差评。鸟人问她为什么？自己好像没得罪她呀？女影评家说，“不
，你得罪我了，因为你霸占了本来别人可以用得更有意义的戏院，你们这些人，自以为
懂艺术，拍的不过是卡通片和色情片一类的东西，却厚颜无耻地互相颁奖互相吹捧。“

    这下，鸟人脸上挂不住了，他反唇而相稽：“你说，一个人要经历过一些什么乱七
八糟的事，才能成为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影评家？还是个雌的？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东西
，不过是你那顽固不化的小脑，随便找一些陈腐的词汇到处乱贴标签罢了。没有这些标
签，你们就什么看不见（这时他拿起吧台上一朵菊花作示范）。你们这些懒鬼，口口声
声说什么结构呀，技术呀，流派呀，不过是用一些蹩脚的对比，得出一些更加蹩脚的结
论罢了。你们写这些东西，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不用付出任何东西！而我呢，我为这部
戏付出了一切！这部戏让我倾家荡产！所以，快把你那些绉巴巴的评论纸，塞进你绉巴
巴的屁眼里去吧！（注：女影评家年龄有些大）“

    原谅我引用这大段的对白，因为实在太精彩了。鸟人所说的影评家和演员的关系，
似极了观众和吴咏宁的关系。鸟人这顿粗野的臭骂，用在部份网友身上也挺合适。我们
这些人，同样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不用冒任何风险，就可以肆意地对吴咏宁事件品头
评足，以彰显我们崇高的道德，彰显我们超卓的智慧。只因为我们长了一张嘴巴，只因
为我们有一部可以上网的手机而已。我们忘记了吴咏宁是一个挣扎求生，而且挣扎着想
尽量活得精彩一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生活中经历了什么？他有些什么样的梦想和
追求？他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高风险的”职业“？我们有没有真正地想去了解？我们到
底有没有资格骤然下一个”蠢货“，”不作不死“的结论呢？

    也许我们的社会文化中存在一些保守性很强的因子，尽管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改革开
放，我们从本质上仍然是一个相当保守的社会。我们对不同意见和做法缺少宽容。咏宁
挑战高空，无疑是独立特行的，但他没偷没抢，没有侵犯别人的权利和利益。我们对他
恶言相向，只不过因为他的做法与我们不同。

    我们在道德和风俗习惯这个层面上，可能比一些发达国家要保守，在个人自由度上
也要低一些。传统文化仍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它要求我们循规
蹈矩，塑造着我们的思维模式。极限吴咏宁表现出的文化特质，与传统文化中“父母在
，不远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导，是格格不入的。我们最喜欢说，如果出了
事，家里人该怎么办呀，他们该多伤心呀。对家庭和宗族的重视是传统社会的一大特点
，因为在过去，家庭对个人提供了几乎唯一的支持，但在现代社会里，社会保障和支持
网络开始承担部分原先由家庭承担的责任，使个人渐渐摆脱传统上对家庭的依赖，从而
提高个人生活的自由度。而在我们国家，社会支持网络发育不良与文化上的保守性应该
有紧密的关联。

    与此紧密相关的是我们的功利性。占据我们的想象力的，往往都是与金钱和谋生有
关的这样一些功利性极强的追求。比如我们看到有人说，既然咏宁他有这么棒的高空作
业能力，找其他什么工作不行，为什么非要干这个呢？这说得太正确了。不过，如果每
个人想的都是如何挣钱，如何慢慢攀爬社会阶梯，那这个社会该是一个多么无趣的社会
呀。

    另外，我们似乎觉得，像吴咏宁这些来自底层的人士，不配有一个精彩的人生，精
彩人生只有像王思聪这样的玉面小生才配拥有，发发微博，晒晒狗照，抖抖鸡毛蒜皮，
这样的肥美人生，是多么滴浪漫和写意呀。

    甚至可能有人潜意识地认为，社会低层只配循规蹈矩地做架子工，不配有什么不切
实际的梦想。最近有个姓孙的社会学家提出当前中国社会出现了社会阶层固化，如果他
这个提法成立的话，那就表示固化的不仅是社会阶层，更是社会不平等。这就相当可恶
了。我们绝没有权利要求像吴咏宁这样的千千万万个打工者们，只能作为工业社会的一
个零件而存在，只能成为富士康装配工甲，或者群众演员乙，或者快递小哥丙。

吴咏宁挑战的是什么？

    从吴咏宁自身的认识，他挑战高度或许是为了其中的刺激和喝彩，也可能顺便取得
了一点收入，但这不妨碍我们从中找寻更高的意义。有人认为咏宁挑战高楼纯属无谓，
有人则反驳说，他拍摄的视频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城市风景。这反驳得有些道理，但
不够说服力。

    因为他挑战的不单单是大楼的高度，也是人类从心理学上能承受恐惧的高度。当我
们看到他踩着滑轮车在楼顶边缘前后移动的时候，难道我们不能感觉到一种心旌摇荡的
奇怪的美感吗？不管是科学上，思想上，还是艺术上的前沿探索，没有一点傻劲是不行
的。探险、挑战未知的领域，是人类前进的一种动力。要是大家都循规蹈矩的话，我想
现在人类可能仍然龟缩在非洲大陆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呢。

    我相信地球上没有任何其他动物，能主动地、非功利性地去挑战这样一些极限，只
有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会这样做。这说明了人类的伟大，人类能成为统治性的物种或
许并不是偶然的。

    对于想老死在床上的人，吴咏宁可能有点“蠢”，甚至“利令智昏”。但别忘了，
条命是他自己的，他有选择怎么去活的权利。二十多岁的人生或许太短暂了，但别忘了
，就算你能多活上几个二十年，你也不可能万岁万万岁。我相信吴咏宁活出了他的价值
。那些天天晒豪车美女和宠物的，永远活不出他的高度，永远看不到他能看到的风景。